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遷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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遷葬

七月平城天氣逐漸轉涼時,我與彥和計劃啟程回洛陽。離開平城前,我和彥和再次去雲中金陵祭拜父皇和母親,還有葬在母親墓旁的子直的母親潘妃。

潘妃墓碑上寫的是“故始平王妃長樂潘氏之墓”。當年,潘妃在生仲瑛時身體受損,病逝於次年春天。彥和得知消息趕回平城時已是四月,此後,她才得以下葬。若是當年,她沒有在生下仲瑛後染病不起,以致含恨而去,如今,我們一起在彭城王府,想來也能相處得很好。

我曾數次想象過潘妃的模樣,以及她和彥和在一起的日常。可惜,我從未見過她,即使多年之後親自到她墓前祭拜,也只能以彥和繼室的身份。而如今,我便要以彭城王妃的身份做一個我思之已久的決定——將她的棺木遷葬洛陽。

“彥和,其實,早在來平城前,我就已經做好了決定,把潘姐姐的棺木遷葬邙山。”祭拜完潘妃,我凝視著墓碑,對他說道。

“把我娘遷葬洛陽?”子直最先覺悟過來道,“所以娘才帶我來平城的嗎?”

“不錯。”我點點頭,“你母親是你父親的原配妻子,是你們姐弟三人的母親。如今,咱們一家人都在洛陽,怎麽能讓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躺在平城?你是你母親唯一的兒子,她的棺木遷往洛陽,你不在跟前怎麽行。”

我知道彥和對潘妃有情意,也知道他對我的情意超過了潘妃,所以,在洛陽時我並未告訴他我帶子直來平城是為了將潘妃遷葬洛陽,因為我知道,那時他大概率不會同意。

彥和還未說話,子直首先提出了反對:“不行。娘,若是我母親遷葬洛陽,怎麽能對得起你?我們三個是娘撫養長大的,在我們心中,你就是我們親生母親。我母親……她葬在平城陪伴在祖母身邊挺好的。”

繼而,彥和也說道:“媛華,我知道你的心意。不過,表妹下葬已過十年,不用如此麻煩了。”

他們父子如此說,未必不是為了照顧我的感受。我心中一陣感動,但還是清醒地說道:“其實,我是個自私的人。按我自己的真實想法,我自然不願意將潘姐姐的棺木遷葬洛陽,我也不想我死後在地下還有別的女人葬在我丈夫身邊。可是,潘姐姐不一樣。她是子直的母親,我必須得為他們姐弟三人尤其是子直考慮。等棺木到洛陽後,潘姐姐獨自起墳。百年之後,我們兩個合葬王陵。王陵和潘姐姐墳墓緊鄰,日後清明寒食祭祀,也不至於使潘姐姐無人祭饗。”

“媛華,其實,這些事情沒必要現在處理。”彥和擁我入懷,“我們若是把表妹棺木帶回洛陽,陛下會怎麽想?他若是理解你的好意自然很好,萬一他以為你我不和,才要將表妹棺木遷葬洛陽,就不好了。”

“不會的,陛下不會這樣想的。”我說道,“這次,我特地帶子直來平城就是為了這件事。陛下那邊到時候我親自上表解釋清楚,一定不會有誤會的。”

遷都洛陽後,先帝曾下過詔令,代人遷洛者,籍貫一律由代郡平城改為河南洛陽,死葬邙山,不得還代。若有夫亡平城者,妻歿後可歸葬平城,也可別葬洛陽;若妻亡於平城,夫不得還葬平城,但可遷妻之柩合葬洛陽,亦可夫妻分葬。潘妃棺木是否遷葬洛陽只在於我們如何選擇,若我們將潘妃遷葬洛陽,是合乎先帝詔旨的,元恪不會有異議。

我這樣說後,彥和依舊不同意:“當年把表妹葬在母親旁邊,就是想讓她們姑侄在一起有個陪伴。如今,實在沒必要特地將表妹遷葬洛陽。這樣吧,若你實在想將表妹遷葬洛陽,等以後我們都不在了,再讓子直來做這件事,行不行?”

“可是……潘姐姐畢竟是你的原配妻子,是子直的母親,我們來都來了。”

我話音剛落,子直便說道:“娘,這些年,你對我們悉心照顧,從未有任何不當之處。就連母親的彭城王妃追封,都是你替她求的。你不欠我們的。”

彥和亦說道:“媛華,表妹生前,我從未有任何對不起她的地方,對她,我盡到了一個丈夫的全部責任。她是我的原配妻子,但你是我的嫡妻,也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。”

“彥和……”

“媛華,這件事你必須聽我的,以後再說吧。”

見彥和下了決心,且態度堅決,我只得點頭。我深知他這樣的決定是為了我,可是,這件事沒有做成,我就覺得對不起子直。只是,眼下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,只能等我們百年之後再讓子直來做這件事。

此後,我隨彥和一同去靈泉池行宮為元恪移栽梅花。從太和十四年春到正始二年秋,十五年過去了。靈泉池行宮的梅花園似乎還是往日模樣,只是,歲月流逝,萬事萬物終究不可能是當年模樣。

我憑著幼時記憶,找到了當年刻字的那棵梅花樹。當年的小梅花,如今也已經枝繁葉茂了,就連樹幹上的那個“木”字,也長得變形了。

“媛華,你在看什麽?”許是我在專註地看那棵梅花,彥和問了起來。

我笑笑,指著樹幹上那個“木”字,對彥和說道:“你看,有人在樹幹上刻了個‘木’字。”

“這個‘木’字有些年頭了。當年我與表妹一同來靈泉池行宮賞梅時就見過,可能是小孩子一時心血來潮刻畫的。”

彥和和潘妃也一同來過這裏,還看到過我刻的字兒?想到這裏,我問彥和道:“你來靈泉池看過幾次梅花?”

“靈泉池行宮的梅花是太和十二年秋天移植的,太和十三年到太和十七年,只要春天閑暇無事,我都會過來,前後來了三次。不過,只有太和十四年春天是我和表妹一起來的。太和十三年春天,她懷著孟瑜,出行不便,沒有隨我前來。十四年春天,我帶她外出賞花踏青,就來了這裏。”

原來,彥和曾與我在同一年春天在同一地先後看過梅花。我說道:

“你肯定想不到,這個字是我刻的。”

“你?”他似是不可思議,“你怎麽會在這裏刻字?”

“太和十四年春天,我離宮回家前,太後曾讓人帶我來這裏看過一次梅花,那次陛下也在。後來,我就挑了最小的一棵梅花樹,在樹幹上刻了個字兒。”

聽我講完這些,彥和也笑了,說道:“當年你還是個孩子,刻個字兒很正常。你若喜歡,我們向陛下說一下,請他把這棵樹賜給我們。你們是朋友,他會同意的。”

我心中一動,然而,還是立刻拒絕道:“還是不要了。咱們家已經有了你為我移栽的兩棵梅花樹,我不能貪心到還要陛下的。”

這是幼年的刻畫字跡,十幾年過去了,鬥轉星移,滄海桑田,我與元恪分別走上了不同的道路,這棵樹不一定還屬於他,但一定不屬於我了,往日的美好只適合永遠留在往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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